用心沉水底的匠心与千年文物对话
来源:安博电竞 发布时间:2024-06-22 21:2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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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错阳差,李晓光年轻时的想法是做3维动画美术师,然而矛盾的是,他想做的是用电脑复原古代的青花瓷。
2015年的时候,某大型拍卖机构从海外征集到一件珍贵的回流文物——清乾隆珐琅彩双耳瓶。这件事情可以说轰动全国。但是,令专家十分难过甚至痛心的是,这件美丽的瓷瓶已经破碎了。其实有很多造型十分奇特的文物,由于破损,已经看不到它的精致和美丽了。专家们经过简单的补救,便将这些瓷片收拢了起来,世人也没有观赏的机会。
文物部门终于决定修复这件珍贵的国宝,希望能尽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样貌,这一次,他们想要更逼真的修复效果,于是他们找到了商业修复师李晓光。看到珐琅彩瓷的那一瞬间,李晓光惊呆了。一方面惊叹于珐琅彩瓷的美丽以及精致的工艺水平,另一方面是其他专家对于瓷器的修复,实在是惨不忍睹。于是,李晓光接受这个任务,开始修复珐琅彩瓷。他先是将珐琅彩瓷放进烤箱里加热,使石膏脱落,脱落之后的青花瓷,碎成了5块碎片。瓶身上还有6处孔洞。李晓光用超声波清洗机——这种机器原本是眼镜店洗眼镜用的——微震荡清洗,把肉眼看不到的缝隙里的污垢全洗出去。
清洗干净瓷器身上的旧修残渣,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李晓光说,文物修复是一门等级森严的技术,没有第一层楼,你就别想盖第二层楼。洗不干净,粘接的时候,就做不到严丝合缝,不是缝隙太宽,就是错着茬,拼缝就会有高差,这样会给找平造成烦,高一丝的厚度,就要用喷漆多遮盖一大片完整的表面,也就是说,一步错步步错。有些时候,辛辛苦苦做了几个月,到最后一步,发现怎么样调整都弥补不了一开始犯下的错误,只好忍痛拆解,从新洗干净,从头再来一遍,时间全浪费了。
经过2个月的时间,李晓光完成了对文物的修复。无痕修复技术的优点就是天衣无缝,符合大众的审美。珐琅彩瓷完好无损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原则上讲,每一次修复的寿命只有8年,8年以后,粘接瓷片的环氧树脂在紫外线的无所不在下,会产生老化黄变,白色的修补部分会变成浅黄,直至变成咖啡色。这也是博物馆里光线比较暗的原因。
李晓光坐在修复台前,他工作穿的白大褂上的袖口,全是五颜六色的残迹,活像个油画家。他的工作台总共有3张办公桌,分为3种工具操作流程,不知道以为这里有3位修复师同时工作。第一张桌子是专供打磨的,摆满了各种打磨工具,光砂纸就从80目到12000目,最精细的砂纸光滑的如同婴儿肌肤,这是宝玉石行业常用的抛光砂纸。这里还能看见牙科用的微型打磨机,手术刀,锉刀。李晓光说,打磨瓷器最好用金属工具,比如李晓光最常用的是手术刀片,因为金属硬度比釉面要低,怎么打磨都伤不到瓷器。砂纸可不一样了,金刚砂硬度高于瓷釉,容易伤着瓷器。新手为了方便,常常爱用砂纸,所以说,看看手使工具,真的能判断出手艺的高低。
第二张桌子是为了瓷器补缺而用的。摆着各种填料,也就是填入粘胶里用来塑形的粉剂。古陶瓷修复圈里流传着一个“绝活传说”,传统手工艺行业里总有人编出各种绝活传说,用来忽悠新手的。有个传说叫调胎色,也就是在补瓷器胎邪的时候,就要加入颜色,这样做才能够在调釉色的时候,更接近真实的瓷器。但是李晓光亲身实验发现,浅色的胎和浅色的釉,叠加在一起,会出现不可控的深色叠加效果。最好的方法,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出素白的胎,再往上喷颜色,最后喷上透明釉。
第三张桌子是用来作色的。摆了两把喷笔,还有模型玩具用的气泵,气味刺鼻的树脂漆,还有防毒面具。每天作色的时间是有讲究的,必须要在早上10点到12点之间的两小时,因为人造光源会影响肉眼调色的准确度,日光下调色最准,而日光只有在早上的照度最佳,调色时要尽量手工麻利,错过了时间段只能再等一天。
考古学文物修复有三个原则:一是可还原性,修完的物品还能还原回没修之前的模样;二是可识别性,即能看出哪里修复过;以及最小干预,尽可能保持文物的原貌。
而这三个原则,与商业修复的原则不一样,商业修复追求尽可能的“无痕”,国际上称之为不可见。藏家都不希望自己的拍品被人察觉出品相问题,都希望自己拥有的是全品,也希望藏品能以全品的价格出售。
无痕修复界最常见难题就是冲线的修补,也就是瓷釉开裂,但是器型整体完好。国内修补冲线的方法要要么是用笔涂,一点一点地描,但只能在颜色较深花色繁杂的部位,能起到欺骗视觉的效果,这种“不可见”修复,一旦遇上纯白青花瓷的部位,就显得让无能为力了。其他的“无痕”处理冲线的工艺,都要用喷笔大面积覆盖裂缝的方式,来“消除”冲线,这种修复的痕迹往往很大,行家拿在手中,“分分钟”就能发现痕迹。这些修复法李晓光都不满意,他是一个极端理想主义者,他想要行家端在手里也看不出来的“无痕”修复工艺,他想要最小遮盖的创新工艺,只要灌入一点点胶,就能“消除”冲线。
李晓光冥思苦想新型修复方案。他把目光转向了海外。他在国外同行的文献中浏览,忽的发现一篇1989年的美国古玻璃修复师写的一篇论文,论文发现,只要把修复胶的折射率与古玻璃的折射率,误差降低到0.01,那么,胶就会填补釉的裂隙,胶就会和玻璃浑然一体,由裂痕折射产生的黑色阴影就不会出现!美国学者发现欧洲中世纪古玻璃的折射率是1.56-1.58之间。当这篇论文发表时,学者用的是自制配方,经此胶粘接的欧洲古玻璃器皿,粘接的裂缝,惊人地消失了。此后,美国化工巨头亨斯曼公司为考古学界特意研发出爱劳达2020环氧树脂胶,这种胶的折射率是1.57,从此西方玻璃修复界有了一把利器。
国内的考古学界引入这种胶,粘接“冲线”,效果却不理想,即使是非常细小的冲线,灌胶固化以后,由于釉开裂导致的阴影——也就是冲线——依然明晃晃地存在。时至今日,爱劳达2020环氧树脂胶仅仅充当普通的粘胶,没有像在西方玻璃修复界那样的成功。这是为什么?
有一次用丙酮清洗液清洗冲线时,李晓光惊讶地发现,冲线不见了!他又用纯净水冲洗,冲线仍然显现。李晓光意识到,可能中国古陶瓷的透明釉,折射率与欧洲的玻璃不一样,或许更接近于丙酮的折射率。百度了一下,丙酮的折射率是1.33。
李晓光迅速查阅全世界关于中国古陶瓷透明釉的折射率测定,不幸的是,这方面的研究是一片空白。
他用丙酮清洗的器物,是一件明代民窑瓷盘。李晓光斥巨资买进一台折射率检测仪,把手中明清两代的青花瓷标本,一一测定,发现折射率均在1.30-1.35之间。
为了寻找接近这种折射率的胶,李晓光自学了高分子化学,成了半个化工师,从网上买来大量小样儿去测试。他发现,工业材料追求的是高折射率,绝大多数透明胶都是高于玻璃折射率1.57,而低于1.57折射率的,被称为低折射率胶,市场上的现成货很罕见。李晓光为此多方查找,找到一种封装电子元器件专用的胶。苍天不负有心人,他在一家德国公司生产的特别的材料里找到了折射率极其类似中国陶瓷釉的胶,灌进冲线里,完美地消灭了“冲线”。
靠着这手“绝活”,李晓光包揽了大拍卖行所有冲线的无痕修复。很多盗墓出来的文物,行话叫“坑里”出来的货,先从香港流出海外,价格翻了十倍,再从香港进入拍卖行,或者远赴美国进拍卖行,价格又翻了十倍,这就算是把身份给洗白了,再以“回流”身份进入国内拍卖行。很多拍品,运回国内以后,藏家是第一个见到的,李晓光是第二个见到的,国内大拍卖行有时会精心修复一下,再让拍卖师或者其他行家过目。李晓光就是某顶级拍卖公司的长期合作修复师。经李晓光之手修复的拍品,往往价格翻倍两倍到三倍。
古陶瓷无痕修复师的商业领域里,修复师都希望自己“消灭”伤痕,冒充“完整器”。刚入行时,流传着“过三灯”的传说,就是修复的痕迹,经得起三种不同手电光的照射检测而不被发现。据说圈里只有三个人能过这三灯,李晓光对这个神奇的传说展开了实验调查。第一灯是紫光灯,树脂类粘胶只要在紫外光照射下会出现非常明显的白色荧光。被粘过的瓷器,粘接的裂缝,会在紫外光手电照射下,出现荧光线。第二灯是蓝光灯,经李晓光实验,蓝光类似紫外光的波长,其实与紫外光的效果类似。李晓光研究的特殊工艺,用纳米氧化锌遮盖粘胶部位,能挡住紫外光照射,不发生萤光现象。但是,修复到最后一步,要涂一层仿制陶瓷釉的仿釉材料,这样一种材料的成分,依然是有机树脂,仍然会有荧光现象。第三灯是高光灯。即便过了紫光灯,在强光手电照射下,古陶瓷胎会呈现半透明,而修复的部分完全不透光,所以过“高光灯”也是不可能。据此,李晓光认为“过三灯”不过是圈里骗人的噱头,无痕修复,能近距离把肉眼骗过,就已经是顶级水准了。
由于父亲是博物馆的修复师,李晓光从小就接触到不少古董。李晓光的爷爷是刘海粟的学生,是中国最早学画油画的那一批人,同时也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军,在延安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中,以画笔鼓舞军民抗日斗争的士气。
李晓光继承了家族遗传的绘画功底,从小就看着爷爷画油画,李晓光说,他制作仿釉工艺的环节,就参考了油画的绘画步骤,一层层的上色。
7岁那年,李晓光进入北京市少年宫学习绘画,善画人物肖像和钢笔速写,成为老师眼中最得意的门生。
曾经,高考成绩676分的湖南女孩报考北大考古系一时成为热点,就在大家对此讨论的时候,李晓光觉得这并不稀奇。李晓光本人的本科学历也是“比较主流”的国际贸易,那时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随了那个年代的“大流”,但是心中还是怀揣着对文物的热爱,大学四年中,李晓光一直在业余学习文物修复技术。大学毕业以后,清楚自己人生的“真命天子”是什么,才义无反顾地改行做文物工作,但是这种行业,这在很多人眼中挣不来钱。李晓光硬是凭着自己的韧劲儿,闯出一条新路——既要干自己爱干的事业、又不能让自己太穷——他居然做到了。
学生时期,李晓光“赚生活费”的小渠道,便是从古玩市场淘一些破损的古玩回来修,修好之后再卖掉。赚得最多的一次,是一个明晚期的青花瓷瓶,刚买回来时是一堆碎瓷片,拼拼凑凑修好之后,卖了几千块。“赚来的钱,再去买下一件破损的古玩。”买了修,修了卖,李晓光的手艺也逐渐积攒起来。他觉得将一堆碎片变回原来样子的过程,非常有成就感,“钟爱这一个过程,有了良性循环,所以最终选择当一名文物修复师,特别是商业修复师。”
“比如说瓶子碎了,就用牙科翻牙模的红蜡板,用吹风机加热变软,在器形连贯处翻模出大致外形,再挪到缺口部位,往模子里灌入调好的胶和滑石粉的混合物,待固化以后,再把缺口的地方打磨光滑。随学习接触到更多的材料,用不同的材料补出了肉眼没办法识别,甚至用紫光灯也看不出修复痕迹的地步。”这种对看不出修复痕迹的追求,使李晓光与考古科研修复的理念渐行渐远,与拍卖市场的需求一拍即合。
不过,在李晓光的理解中,文物修复不仅是个手艺活,更是个艺术活。喜欢历史和艺术的他,觉得“文物”这两个字可以把这两样美好的事物结合在一起。
如今在接的活儿中,“有的物件外表破损非常严重,但还能想象的出来原来花纹的大致样貌,这样一个时间段就应该要依据原有的图案来把缺失的部分补上。”她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创作”过程。要使补缺部分与原瓷器浑然一体,与原有的艺术风格融为一体。
在李晓光看来,现在很多行业都已被机器所替代,但文物修复无法完全通过机器完成。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项工作有艺术性的要求,需要修复师懂艺术、理解艺术。
“要有耐心、细心。”作为“80后”,李晓光觉得文物修复这项工作,算得上是磨炼心性。好在李晓光天性不喜社交,就喜欢宅着,除了徒步野长城,寻访文化古迹,李晓光没什么消费爱好。两件抓绒冲锋衣当毛衣穿,穿了十年严重起球了都不换。不抽烟不喝酒,就好刀削面、兰州牛肉拉面、陕西油泼面、炒面片等等的简单食物。一年四季的鞋总共只有5双。虽然有私家车,却很少开,停车场上他家车位的下面,寸草不生,因为野草常年见不到阳光。极为简朴的生活,使他与绝大多数的80后,格格不入,李晓光的朋友很少,他也很少社交,却不寂寞,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李晓光经常喜欢说的词就是,安静。
文物修复是一项严谨细致的工作,有些环节往往需要大量的重复动作来完成。以2019年为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修复新出土的国家一级文物——“元代青花缠枝纹大罐为例,清洗残片就是一个维持的时间长,又不断重复劳动的工作。
碎成29块的残片,埋在土里已经有六、七百年,每块断茬剖面都沁入了铁锈等污渍,与瓷胎结合的难解难分,需要用有机和无机的清洗剂长时间浸泡,往往要泡上十天半个月。还不能用威力巨大的清洗剂来加快速度,怕腐蚀原有的瓷器。唯一能加快速度的就是用超声波清洗机,这种机器工作时会长时间发出极其刺耳的噪音。即便如此,微波有时会把薄胎瓷器的冲线震裂,碎成两半。李晓光就经历过这种惨痛的教训。
最多的就是在调色的时候,有时颜色也不是好调的,大脑疲劳和情绪波动的时候,往往一下深了,一下浅了,翻来覆去好多遍,心情就开始暴躁,一暴躁就容易打翻颜料。“即便有这种情绪,在文物面前也得忍着,这些都是我学习修复时走过的路。”
近几年,文物修复虽然成为“网红职业”,真正从事文物修复工作的年轻人也还是少数。古陶瓷修复师更是少之又少,古陶瓷修复界的泰斗蒋道银老先生感慨道,修复师,老的老。小的小。李晓光从2003年大学毕业至今,40多岁,正是数量稀少的中年干将。
有媒体报道,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文献曾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文化遗产保护类的相关专业,在校生规模逾17000人,每年毕业学生人数达4000余人。但由于编制、待遇、地域等问题,对口就业率不超过25%。
2015年文博系统首次调研显示,全国文物修复人员的人均薪酬约2900元/月,北京约为3600元/月,其他各省份均不足3000元/月。
2024年,李晓光作为商业文物修复师,年收入远超于体制内的同行,当然,李晓光认为,自己的手艺也对得起收入,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凭借着自创的技术,修复水平也远在文博系统的专家之上。否则,体制内的诸多博物馆,也不会长期邀请李晓光担任陶瓷修复的特约专家了。
在他看来,当代的文物商业修复师,与过往的老修复师相比,或者说与体制内修复师最大的不同,就是对于这份职业的纯真热爱。时代赋予了他自由选择的机会,这是他的选择,而不是被分配的任务。
李晓光目睹了很多文物修复师的离开。也目睹了很多兴致勃勃的新入行者,但最终沉淀下来的人,还是很少。
他觉得,年轻修复师更多的挑战来自经验不足,积累不够。这些都能够最终靠学习来弥补。但是手艺学成前,肯定要有一段沉寂的清贫期,最近一段时间至少要有几年,不像体制内的同行,会有编制待遇,商业修复师必须要靠家底来扛。
李晓光是幸运的,依靠懵懂无知地坚持,与对原创技艺的不懈追求,他站在了手艺人的前列,他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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